「我都不知道，病房裡還會有心理師。」家屬訝異地跟我說。在安寧病房工作的日子，當團隊介紹心理師角色時，病人常常的回應是「心理師？不用不用啦，我又不是心理有問題，是身體的問題。」過去，我們對於臨床心理師的想像多放在精神科領域，一個人因為內心的困擾，甚至出現干擾生活的症狀，因而求診轉介心理師衡鑑評估、治療。但在安寧病房，卻是另一個處境。
住在安寧病房的人們是因為生命走到最後階段。人生，走到從來沒有遇過的情境，許多人因此不知道如何面對。生理上的病痛，導致內心的痛苦。過去這個世界教導我們如何「活下去、對抗病魔」，告訴我們「要堅強」、「要加油」，我們常常看到新聞上一個又一個抗癌鬥士，卻少有新聞報導怎麼面對「且敗且戰，且戰且敗」的生命困境。生病的路常常是孤單的，這中間開刀、化療放療，一路到末期簽署DNR，這不是一個醫療上的議題，而是生命議題。更細微的說，當病人詢 問「醫生，我是不是不能再做治療了？」，通常這不只是一個醫療層面的問題，背後更包括了內心的害怕或擔心。病人常常不是在問問題，而是對著信賴的醫療團隊表達心情。每個身體的症狀與疾病認知，背後都有心情。身體有病痛，內心怎麼會沒有感覺，沒有感受？
心理師不是只有在個案脆弱時才需要被照會。常在探視病人或家屬時，被婉拒的理由常常是「啊，我看得很開，我不需要心理師啦」、「我很堅強樂觀啦」。然而，心理師並不是為了人們的軟弱而存在的。當病人家屬正擁有內在的力量可
以面對人生的挑戰困境時，心理師可以強化病人家屬的內在力量，協助病人家屬面對未來的挑戰時，可以用自己本身的力量度過種種難關。評估個體原有的內在力量，也是安寧病房心理師角色的重要功能。往往病人住進安寧病房，存活期從以「天」到「週」，或者以「月」計算，在短短的時光中，善用病人原有的內在力量，來協助病人疾病末期調適是關鍵的。舉例來說，如果病人人生的字典裡從來沒有「放下」兩個字，要在短短數週的生命裡讓病人學會放下，這本身是困難的。但如果這位病人的人生字典裡同時有「有努力過就無憾」，那麼在陪伴的過程中，與其直接叫病人放下，用另種方式引導病人看見自己努力的痕跡，病人較能釋懷。
在安寧病房的心理議題，時常都是正常且自然的。「心理師，那我自從知道我老公隨時要走，我都笑不出來，電視也不想看，是不是我心裡有問題？我是不是憂鬱症了？快樂不起來。」在安寧病房，很多家屬會問我這樣的問題，他們從未看過心理師，他們覺得跟心理師會談彷彿去掛號精神科，他們認為負面情緒代表自己有問題。但心理師並非只出現在「有問題的情境」，和心理師會談不代表自己生病了，會悲傷、憤怒、想逃避都是面對失去時自然的反應。情緒本身有它的意義，告訴我們哪些事物才是最重要的。親人要離開，會傷心不是因為我們軟弱，而是因為親人的珍貴。哭泣也並不代表不堅強。安寧病房的心理師往往是見
證者，看見病人與家屬的內在力量，陪伴著家屬、病人走著從未走過的心理幽谷。
更多時候，病人與家屬反而是老師，他們用自己的故事教導團隊學習著生命議題，在這幽谷伴行的旅途中，心理師、團隊與家屬病人一同慢慢走。
文 王羽瑄/安寧緩和科 臨床心理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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