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醫療中心

經過三十六個小時的漫長飛行，午夜時分，再次踏上離別了三週的「國土」。車窗外熟悉的景色映入眼簾，卻少了滿天星斗的清澈夜空，少了加勒比海那頑固的雷鬼音樂，少了疲憊中對隔天行程的滿滿期待。然後才發現，原來我的心被遺落在聖露西亞的那場夢裡。

    出發之前，從上一梯參與過的同學和學長姐口中拼拼湊湊出一個服務的輪廓。我們這一次的任務，大致上是延續上一個梯次的內容，並稍做延伸：將糖尿病食物圖鑑完成、至小學及中學進行糖尿病衛教、糖尿病門診衛教、並參與電台節目分享糖尿病相關知識。然而，許多細節因為太多不確定的因素，在真正去到聖露西亞以前，始終無法進一步確定和討論，只能盡其所能的準備，除了先畫好一些糖尿病衛教單張，也印製出衛教時可以使用的海報。

    第一天上工的早晨，大家無聲的連成一排，走在只有兩個車道且不時會有汽車呼嘯而過的高速公路旁，石子路上，豔陽下隨著滴落的汗水，和著緊張與期待。終於親自踏入曾在照片中出現過、由體育場改建的臨時醫院，穿越連接著病房與門診的荒廢跑道，紛紛投入各自的崗位上。我們與營養師則來到門診前，開始搜尋可以衛教的對象。在與幾位病人的交談中，可以明顯感受到，其實大部分會來到醫院的人除了經濟地位較高，對自己的疾病也都有相當程度的瞭解，幾乎不太需要額外的資訊。因此半天過後，大家都充滿了挫折感。之後經過與營養師的討論，並彙整大家在與不同的病人的談天中所得到的資訊，發現他們雖然瞭解糖尿病的症狀、併發症、飲食運動…等相關議題，在實行方面（不管是主觀意願或是客觀可行性）卻有很大的落差。於是我們便將衛教方向從籠統的介紹糖尿病相關知識，轉而著重在瞭解他們的生活和飲食習慣，從中提出減重的概念，並針對可以改善的地方給予建議。

    這樣的概念也延伸到小學和中學的衛教。由於上一個梯次所立下的良好口碑，我們這一次一共被安排到了八所學校進行糖尿病及飲食預防的教學。但在學校中，所遭遇的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色。可能遇見的是活潑熱情卻像要把教室給炸開的失控小學生，可能面對的是冷靜聽講卻沒有絲毫反應的沉穩高年級生，又可能要在大雨中對著好幾十位同學奮力嘶吼。一場場下來，早已分不清那一雙雙黝黑的面孔下睜大了的眼睛，也不知道我們所說的到底對他們能不能有絲毫影響。但直到最後一天，我終於懂了。如果我們所說的這些真的如此重要，又何必去計算得到的果效？或許在未來的哪一天，他或她會在某一個時刻想起這些話，而給了他選擇改變的動力和鼓勵，其實就值得了。

    還記得在學校衛教的開場，我們總是說，因為台灣和聖露西亞是好朋友，所以我們來這裡，希望你們能變得更健康！的確，聖露西亞是我國的邦交國之一，於是行程中也有和大使見面、餐敘的時間。外交的概念，對我這個六年級的醫學生來說，好像就只有「金援外交」、總統偶爾會互相拜訪…等模糊的印象。藉由這次與大使和秘書們的接觸中，才開始有了比較立體的感受。兩國間的友誼遠比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複雜。每一個人在國外其實就是在做外交，每一個舉動和相處，就是為國家在人們心中奠基起印象，好的、壞的。然後你再想到那個國家，就會有一張張臉出現，而不再空泛、陌生。然而，真正的外交又不只是如此單純，實際在做決策的仍然是高層人員。即使人民的態度再支持，政府的行動卻還是難以預期。聖露西亞在政黨輪替下，和台灣經歷了建交、斷交十年、又在2007年復交，這樣的曲折歷程。身處於這麼一段曖昧又不太穩定的關係中，不知道我們所走的這一趟，究竟為了兩國之間建立了什麼？只能在別人指著我們說是「日本人」的時候，大聲告訴他們，我們是從台灣來的！希望有一天他們聽到「台灣」，不再是一片空白，而會浮現起簡單卻無暇的笑容。

    在這些笑容中，我們帶來的不是要為他們做多少事情的貢獻，而是如開幕儀式中St. Jude醫院的執行長所說的：我們在這裡是彼此分享。這個想法，在第一次跟著當地內科醫師查房時，徹底翻轉了我對於「海外醫療服務」的概念。當他們帶著我這個國外來的醫學生，有耐心地從頭解釋每一個病人的病史、診斷、以及現有的治療計劃。這樣的教學，幾乎是在台灣的醫院所碰不到的「待遇」。同時，原本滿心抱負想要帶著優越的醫療資源去貢獻一些什麼的我，才發現在這裡，我仍然是一個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學生。沒有一方是全然的付出或接受。特別在資源相對落後的地方，所發展出的是醫師們強大的身體檢查技能，以及縝密的思考邏輯，這是在台灣的醫學訓練中所缺乏的。我們在這裡分享所擁有的，謙卑地承認不足。沒有先進儀器和實驗室資料，卻也不用想健保給付的問題，或怎樣才不會被告；就只是要為病人找到答案，並給予最詳盡的照護。彷彿回到了最原初，醫者所賴以站立的尊嚴。

    最後，謝謝外交部和彰化基督教醫院的這個計畫，也感謝神讓我有幸能參與其中。謝謝三週以來互相扶持，一起笑著、鬧著、努力著的夥伴們。夢醒時分，回憶的每一個片段卻深深刻印在心底，在庸碌的實習生活中，注入一股奮勇掙脫平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