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淚，你身體的累

護理師 謝坤廷

     春節時分到來，家家戶戶 賀新年，那晚的我還記得在上小夜班，加護病房的空氣中依舊飄散著匆忙的氣息及滴答滴答的機器聲響，此時，電話聲響起，電話那頭的人員，聲音帶著緊張的語氣，說著「我們這有一位因腫瘤壓迫到氣管導致呼吸困難且合併肺炎的病人要轉入加護病房，請問可以上去了嗎？」聽到聲音如此急促，心裡想不妙，電話這頭的我們說「現在馬上上來吧！我們隨時待命」但我們都忘記我們都還沒吃晚飯、手邊的工作正忙到一半，心裡仍選擇把病人放在第一順位，看著掛在牆上的時鐘轉著，分針動著，眼前的電動門打開，耳裡傳來的是床輪急速摩擦著地板，發出轟隆的巨響，我眼前看到的是一位滿頭白髮的爺爺，呼吸明顯費力著，仍單手拿下氧氣面罩，說著「我不要插管啊！我不要插管啊！」電動門外的兒子喊著「救我爸爸！拜託拜託！」這些話在醫院裡，是再熟悉不過的，面對著這些話，我們的內心也是充滿著與家屬們一樣的擔心，但因為我們的角色不同，我們要比他們更堅強，因為這是我們的職責，此時，加護病房的電動門再家屬們吶喊中，關起了，關上時發出的碰撞聲，在當下真的顯得格外的清晰，我們知道這是隔絕了對家人的掛念與憂心的一道門。

     那晚，爺爺仍然在違背自己的意願下，被最擔心、最愛他的家人們，插了管子，麻藥退後醒來的爺爺，感覺到自己雙手被五花大綁在床上，嘴裡放著管子及固定器，那時的爺爺應該恨不得想鬆開雙手，拔掉嘴裡的管子，我們請兒子上前安撫爺爺，爺爺仍激動著，瞪大雙眼，彷彿是再告訴他們說「為什麼要把我插管！」我們都知道現在的爺爺沒辦法說話，他情緒激動許久，最後情緒終於緩和下來，但卻留下了眼淚，眼淚滴下的瞬間，他的兒子在床邊也跪了下來，說著「對不起爸爸，我們捨不得啊！」爺爺的眼淚，真的像水龍頭被活生生撬開一樣，怎麼止都止不住，如果今天換作是我們的家人，我想我們也一定很難去做選擇，在工作上我們總是告訴家屬們，放下是最好的陪伴，但如果換作是我們自己，真的放得下嗎？，在自己的意願與現實生活的抵觸下，想要好好掌握自己的人生，突然顯得困難重重。

     幾天後的早晨，太陽依舊升起，隔著玻璃窗外的鳥叫聲，融入了加護病房的吵雜聲中，爺爺的心跳突然急速下降著，我們在平時的訓練下，果斷的上去給予爺爺急救的措施，同時電話也播打著告訴兒子，兒子匆忙趕到現場，看到爺爺正被電擊著，像發了瘋似的跪地大喊「拜託不要再壓了！不要再電了！」我們在兒子的拜託下，鬆開了貼著胸口的雙手，爺爺再我們鬆手的同時，眼淚滑下了，當下耳裡只傳來兒子崩潰的吶喊及刺耳的儀器聲，我們看著床邊猶如戰爭過後的場景，看著儀器上的圖形從尖尖高山化為一條平行線時，「爺爺盡力了」我們輕拍著兒子的肩膀，我們看著兒子的眼淚已經濕滿衣衫，眼角的淚也不爭氣滴了下來。

     事情過後再來回想，如果當時我們及家屬們，依照著爺爺自己的想法，或許那天就不會用那種方式來收場，在臨床端工作的護理人員，我們總是時常在面對這類的事件發生，當下的我們會如何選擇，又會如何去建議呢？現今推行的病人自主權利法，就是在讓病人可以自己選擇對自己的疾病知情下，去決定要或不要，如果那時的爺爺可以自己選擇，那是不是就可以免去被電擊的痛苦，又或許可以讓自己選擇舒服的方式去面對疾病造成的痛苦。

     在傳統的醫療觀念上，往往會想把病人治癒好，就會不擇手段的使用藥物及外在儀器，來想辦法把病人從地獄的那端拉回來，但在同時，我們都忘了救回來的病人，是他選擇要的嗎？如果真的救回來了，無法去做自己想要做的，無法吃、無法喝，只能躺在床上無意識的睜開眼，這真的是好的生活品質嗎？我們都知道在與現實生活的抵觸下，往往礙於傳統的觀念，就會希望能救就救，但在現今的醫療進步及環境的改變下，選擇讓病人善終，反而是最好的禮物，也是最棒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