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與世界的盡頭

住院醫師 楊子祺

   來到安寧病房的第一天，我不知道要跟病患說什麼。

      我不知道在一個人生命的最後，還有什麼可以和病人說，有什麼可以說，什麼不能問，還有什麼可以為病患做又要做到什麼程度。但在安寧病房的一個禮拜，學姊告訴我該如何好好的和病人、家屬溝通。除了病患，還有家屬的需求，如何面對、消化家屬的情緒。

      有個乳癌腫瘤轉移腦部的奶奶，已經意識不清，在幫他抽痰時總是不舒服的哭泣掙扎，但有一天當奶奶的丈夫和女兒來看他時，女兒輕輕地捧著母親的臉，溫柔的撫過奶奶因為化療而稀疏的白髮說：「媽媽，我們都來看你了，你有聽到嗎？」奶奶靜靜地睜開眼，看著自己的小女兒點點頭，女兒驚喜又難過地轉頭看著我們：「剛剛媽媽點頭了，醫師有看到嗎？」而爺爺從進來時，就站在奶奶的床欄邊，靜靜的看著陪自己大半輩子的人，奶奶又轉頭看了看爺爺，就像過去無數次望向自己丈夫的眼神，而後就再次沈入深深的睡眠。

      有個兩臂都有包手刺青的阿伯，因口腔癌入院，當準備要出院時，醫師問他還有什麼想做的事或心願，可以趁現在還有體力時完成，阿伯用開過刀含糊不清的聲音，但是我聽過他最大聲的聲音說：「要當阿公！」，原來他的女兒下禮拜要生產了。一邊是生命消逝的不捨，一邊是新生命誕生的喜悅，但我希望兩邊都不要留下遺憾。

        印象最深的是有位大哥，當他發現自己罹患食道癌時，在他自己閱讀過資料後，決定不接受治療，預立之後自己不想放鼻胃管，不想做腸造口，也聯絡相關機關想以後做大體老師。兩個禮拜後他腫瘤轉移腦部，見到大哥時他已經有失語症狀，聽得懂我們說的話但無法回答，聽完他太太轉述他的決定，我們問大哥是不是這樣，他眼睛睜得大大點點頭，其實在他眼中還是看得到對生命的依戀，但他已經勇敢的面對過死亡，並且選擇自己想要的方式來迎接它。

      在安寧病房的兩個禮拜，看到比過去兩年還要多的死別，但也學會了如何和末期病人、家屬溝通，討論他們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如何幫他們做好準備，不是消極地等待終點，而是積極地控制症狀，幫助病友可以有尊嚴的面對死亡的到來，道謝、道愛、道歉、道別，也不留下遺憾。

        記得聽過一首歌，歌詞這樣說:?…旅途的終點，近在眼前，無法原諒命運安排的時間，忍著眼淚，不敢面對，故事的最後還是拉不下臉，無法好好告別。因為生命有限我們才感到喜悅，終究失去不如勇敢一點，走到世界盡頭我們一定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