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程旅行社列車長-安寧病房

一般醫學醫師 周鈺斌

    寧靜的星期一早晨，我緩緩踏進病室認識假日進來的新病人，病床上躺著一位散發出教養非凡的奶奶。「醫師早安!」，一句有精神的問候同時從簾幕後傳來，原來是一旁照顧她的媳婦，一問之下才知道兩年前媳婦為了照顧大腸癌併發肺肝轉移的奶奶，便辭去在幼稚園的工作，一心一意照顧著奶奶，雖然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卻把她當成家人一樣看待，不過從對談中可以看出媳婦略感疲憊。

    我便問道: 「我發現奶奶有自己簽立預立醫療決定書(Advance Decision, AD)，她當初怎麼會自己想簽立這份文件呢?因為這才在國內才剛開始推動而已，以奶奶的年紀來說這樣的觀念很新潮耶!」。媳婦便提到:「奶奶的老公之前在醫院狀況不好需要插管，家屬考量還有一個妹妹在國外想要讓她見到爺爺的最後一面，於是便決定插管，奶奶當下看了其實非常不捨，之後爺爺很幸運被救活，不過卻是另一場悲劇的開始，要面臨每周三次的洗腎，而且意識狀態也不清楚，就這樣洗腎洗了一年多因為感染而離開人世了。」於是，看見如此沒尊嚴地維持著生命，與其徒增生命的長度不如增加生命的寬度，奶奶想要讓自己將來在生命的最後舒適地離開，便決定簽署預立醫療，當將來被診斷疾病為末期疾病且病況已不可逆時，拒絕壓胸、電擊、升壓劑、營養針、鼻胃管……等無效醫療行為。原來，每個故事的背後，可能都隱含著另一個動人的故事。

    不幸的是前幾年奶奶被診斷為大腸癌，近幾年又發現合併肺肝轉移，最近體力有愈來愈差的趨勢，前幾天開始全身虛弱無力且意識不清，家屬也意識到可能時辰也近了，在將奶奶送醫前邀請了很多親戚們來見奶奶最後一面，也讓奶奶感受到自己是被許多人所關心的，於是奶奶便從鹿谷老家經由一番路程被送到彰基的安寧病房。

    由於奶奶一住院就開始發燒到39度且開始打寒顫，我便與家屬討論:「目前奶奶意識不清無法口服退燒藥，目前血壓偏低改用塞劑的話可能血壓會掉，由於奶奶生前也幫自己做了拒絕鼻胃管的決定，那我們就一起完成奶奶的心願，改用物理性退燒也就是冰枕可以嗎?」。媳婦露出感激的眼神猛力地一直點頭表認同，同意目前以減緩奶奶的痛苦為首要目標，同時也尊重奶奶生前的決定，醫療團隊與家屬也進一步達成共識。

   要離開的時候，我跟媳婦說:「這段日子辛苦妳了，感謝妳把奶奶照顧得這麼好」，在安寧病房，除了讓病人得到救贖外，同時也別忘了一旁的照顧者，尤其媳婦還需承受照顧病人的疲憊抑或是家屬的壓力，其生理與心理的負荷可想而知。媳婦當下九十度敬禮對我說:「謝謝周醫師，奶奶再拜託你了，大家都辛苦了!」

    在這裡，病人許自己能夠瀟灑地離開不受折磨，同時生者也在學習如何放下病人，畢竟照顧這麼久了也是有感情的。不過，對照顧者而言或許也是個解脫，便會陷於解脫與不捨的矛盾心理。因此，生者該學習如何放手，讓病人優雅地走完生命最後一哩路，安詳地離開人世，同時協助病人完成生前的心願，沒有任何遺憾和痛苦，一切盡求功德圓滿。

    經歷半個月的安寧病房，深深覺得我們就像是單程旅行社的列車長，無法決定病患何時要下車，我們能做的便是確保這趟旅程能夠平穩舒適，每天親切的問候與靈性關懷，減緩旅程中的不適，提供好的乘車體驗，最後安穩地護送病患下車，讓他們能不帶遺憾地與我們揮手告別，完成每位乘客的專屬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