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 來

              PGY 許筌壹

  初次踏入高仁愛病房，迎面而來的是一股安詳氣息，跟一般病房不同，這裡的環境，每一間病房，連同空氣分子，都格外地緩慢安穩。在經過住院醫師學姊與專科護理師學姊介紹環境、止痛用藥、常見主訴後，就開始了這富含意義且令人難忘的兩個禮拜。

  對醫護人員來說，因為這裡很多都是末期病患，除了給予止痛止喘及症狀治療藥物外，更多的是需要與病患跟家屬有進一步的心靈對話，面對病患可能有的total pain，不只減少生理上的病痛，還會替他們的心靈搭建一個暫時的避風港灣。

  回首這兩個禮拜，照顧了不少病患，其中有一位95歲的阿嬤令我印象最為深刻。還記得剛遇見她的第一天，我緩緩步入病房，輕聲地打了招呼，「阿嬤您好，我是住院醫師，今天有哪邊不舒服嗎」，阿嬤回答「哇巴豆疼，咖腫腫欸」，幫阿嬤做了理學檢查，詢問阿嬤的食慾及排便狀況，因為阿嬤本身是升結腸惡性腫瘤，且腫瘤有造成腸阻塞，加上雙側下肢有三價水腫，腹部四價水腫，因此我們目標是以減輕水腫及幫助阿嬤解便，來減少阿嬤的不適感，做完評估與詢問後，我告訴阿嬤「溫擱幫哩調整藥物，明天擱來看哩」，簡單地跟阿嬤與照顧她的外傭說了再見，便開啟了這段阿嬤帶給我的心情小故事。

  其實在我去安寧病房前，阿嬤已經在安寧病房住兩個禮拜了，跟學姊交班得知，一開始阿嬤的意識跟反應都還算可以，她也會跟我們聊天，但換我接手的時候，雖然阿嬤還是會跟我對話，不過感覺得出來，阿嬤的精神與體力已經退步了很多，頓時我心裡在想，或許不能讓阿嬤完全恢復到生病之前的狀態，但至少要給阿嬤在住院的這段時間更多的溫暖與快樂。也因此每天除了老師查房之外，我會再多花不少時間去病房陪阿嬤聊天或是講話給她聽，後來只要我到病房時，照顧阿嬤的外傭都會跟阿嬤說「緣投醫生來囉!」，我都會開玩笑地告訴阿嬤「哇謀緣投啦，是哩不嫌棄」，阿嬤雖然體力不好，但她都會用力舉起手跟我打招呼，看到阿嬤這麼努力，也激起我心中的漣漪。我除了主動關心阿嬤，也會握著阿嬤的手，把她當作自己的親朋好友，靜靜地給她陪伴。

  有一次到病房，令我印象深刻，在跟阿嬤打完招呼後，阿嬤用她虛弱的聲音告訴我「哩就緣投欸，啊哇姓許」，我連忙回覆「哇嘛姓許」，聽到阿嬤這句話，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動，感覺阿嬤在向我介紹她自己，這幾天的陪伴，或許有帶給阿嬤一點什麼，也許不能減輕身體上的痛苦，但感覺有給阿嬤一點心靈上的快樂，那也足夠了。

  然而，阿嬤的意識與精神一天比一天還虛弱，因此她的家屬也都趕過來醫院看她，就在我遇見阿嬤的第五天，NP學姊問她說要不要去附近的觀音亭拜拜，阿嬤點頭答應，於是我跟學姊們一起推著阿嬤出門，到了附近的觀音亭，給阿嬤一點時間跟觀音對話，而我也雙手合十祈求觀音保佑阿嬤跟她的家人一切順利。回到病房後，阿嬤的精神明顯平靜許多，但看到阿嬤的臨床狀況後產生了預感，也許這也是某一種道別的方式吧，因此在當天下午我特地又再去陪阿嬤說說話，握著她的手，希望我能在她生命的最後階段裡陪伴她走一小段路。

  然而，隔天週六是學長值班，就在下午時學長傳訊息告訴我，某某某剛剛expire了，當時正在國小帶營隊的我聽到這消息，心跳彷彿漏跳了一拍，眼眶有點泛淚，但當下還是整理了情緒，雖然沒能見到阿嬤最後一面，不過我心想，阿嬤一定也是在完成她人生的任務後，沒有病痛地到另一個世界了。

  兩個禮拜的安寧病房訓練，除了學習安寧緩和照護，更多的是心靈上的淬鍊，雖然死亡是每個人都會面對的課題，但如何在生命最後階段有尊嚴且心靈上得到滿足，是更重要的一環。我想，那位阿嬤帶給我的感動與體悟，將是我這輩子難以忘懷的人生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