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終章─兩極

PGY1 胡謹璽

生命在自己哭聲中到來，在別人的哭聲中結束。生、離、死、別，第一個往往是歡樂的，後三者卻常常是悲傷的。在安寧病房的病患及家屬，面臨死別的人生關卡，永遠不知道明天先到還是離別先到。面對未知的氣數及已知的昧期疾病，有的人選擇從容面對未知的死亡，或許曾經晴天霹靂認為怎麼是自己，運氣怎麼那麼差，但隨時間自我調適及接受與疾病共處，在安寧病房以讓自己舒適而非持續受苦的緩和醫療來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甚至逆境思考，覺得臨終時有人在旁陪伴，是有福報的圓滿人生；有的人卻久久無法釋懷，不接受自己現實的樣子，逃避著面對它，處理它，接受它，直到放下它。除了身體不斷變壞的事實外，連心靈都受到影響，在臨終前落入惡性循環，再多止痛藥給予仍覺得全身疼痛。一樣的臨終，前者是善終，後者是苦終。

一位病人，年近70被診斷出鼻咽癌，理論上在亞洲人發現時仍有極大機會能夠透過醫療去控制甚至治癒，但病人初時卻選擇不做任何治療，直到出現頭暈頭痛等症狀才能就診，此時病灶進展無法維持或根治，也只能選擇安寧治療來減緩症狀不適。雖然不知道病患曾經是否得知「噩耗」時，是否也曾否定罹病的事實，選擇不接受治療，來逃避事實；抑或是聽聞周遭有人做了治療皆是不好的結果而作罷，這都是病人的自主選擇。病人決定了他的選擇，因此入住安寧病房時，自身帶有的不是怨天尤人的負能量，而是充滿正念的力量，認為這段時間就舒服過，覺得有親愛的老婆在旁邊陪伴，已是最大的福報，此生無憾。甚至多次感覺到自己要走了，但一直沒實現。夜晚有一次不舒服也沒有跟護理師告知求救，認為護理師們會把他急救從鬼門關前救回來。想要在不驚動眾人下平和離世，這或許是其最後的溫柔吧！反而是旁邊的太太，因為新住民身份，在台朋友不多，若失去先生，就跟失去整個世界差不多。醫治旁人的心使其學會接受尊重病人的決定同時調適好自己，反而比醫治本人的病還要令人費心。病人的修為，與虔誠的宗教人士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置疾病痛苦於度外，已在自己內心找到一片平和，隨時都準備好，啟程前往西方極樂世界，駕鶴西歸。

但也有病人，始終不願意正視事實，症狀治療下，仍常常反覆問所以做這在處置會好嗎？彷彿不能接受要學會與其共處，整天愁眉苦臉，心靈也受到身體的痛所引響，夜間為了安眠，常常需高頻率給予止痛藥物，周遭至親因此累壞了，病人還沒倒下前，最親密的人反而因此跟著受苦。不單單是將要離別的心裡苦，也有當下滿足病人需求的勞苦。

同個病房，同樣的生命課題，出現兩個面臨生死時，態度截然不同的人，前者成全自己也圓滿他人；後者成全自己卻也勞累了家人。不過我想，人若能自由選擇迎接死亡的方式，我想大多數甚至全部的人，都會選擇不打擾他人的方式，不帶走一片雲彩，靈魂只帶著人生跑馬燈的珍貴回憶，去到想去的地方，如同深海的鯨魚死後的鯨落一樣，留下最後的溫柔吧！